触摸春天的心跳

□查晶芳

啪，啪，啪。冻土裂开了闪着亮光的第一道缝，种子的拳头敲开了禁锢一冬的厚厚硬壳，花蕊的嫩足迈出了摇摇晃晃的第一步……当春的风铃尚在遥远的地平线那边时隐时现地响起，万物就已苏醒。

不，不是苏醒，是宇宙在又一次重组记忆。他借万物之手，重新编排世界上所有生命的程序。无数胚芽是不断跃动的光标，在或黑暗或潮湿或逼仄的时空里，对着阳光，朝着希望，向着生动，满怀激情地书写着崭新的运行代码，一行行，一页页，直至密密麻麻，直至铺天盖地。于是，泥浪翻滚，地脉震颤，河流欢唱，整个星球的生物钟都开始了同步更新。

这是一场春天的革命，始于隐秘，盛于热烈。其热情洋溢的主题曲，由声势浩大的百花合唱团担纲演出。蜡梅是当之无愧的领唱，迎春不甘落后，紧随而上，以绚丽的明黄推开严寒的栅栏，俏立于春的舞台，将春的序曲完美演绎。原先芽苞紧闭的玉兰急了，不仅一刻不歇地沐浴阳光，还借用无垠的月色来浇灌花瓣，终以清澈出尘的歌喉唱出春之婉丽明媚。貌似不起眼的蒲公英也不可小觑，她们随风起舞，“坐标”处处，将春天的信息传播至大地的角角落落。还有那一开便轰轰烈烈的油菜花，更是夺魂摄魄，令人长醉春中不愿醒……

春，从不低吟浅唱，亦非温柔叙事，其形其声皆为宇宙重启系统时迸溅出的璀璨火花，晶莹夺目，动人心神。她绝非年复一年的时光轮回，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进更新，每一次都呈现出全新的力与美。你看，那裹着细密绒毛的细长苞蕾，像藏在丝绢里的青铜剑，支支锋利，蓄积着劈开严寒的伟力；那因被酷寒侵袭而沧桑满心的树木，正在啪啪的断裂声中缓慢坚定地挺起腰身，似苍青的箭镞直刺天空；那漫天飘飞的花雨亦绝非脆弱，而是一场颇有深意的断舍离，唯有舍去陈旧的铠甲，新生的枝叶方能瞻仰到更高处的天光。

每一个春天都独一无二。正如古希腊哲学家说，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。同样，人也不能两次触摸同一片春光。每一片春光，都值得珍重，再珍重。

春天来了，我们在哪？

与其在恒温的斗室里观赏手机屏幕上的春光，为她书写苍白无力的赞美诗，不如走出玻璃屋，站到阳光下，沐风赏雨，让皮肤的传感器接入大自然的通信基站，让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能接收到来自天空来自大地、喷涌如潮的春之讯息。

看，樱花在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坠落，这正是宇宙发送给人类的动态验证码。输入，打开，春日革命的蓬勃之景即刻一览无余。盛放的花朵最惹眼，它们早已挣脱束缚，实现了生命的突围。悦耳的鸟鸣四季如一，声声呼晴，满蕴着生命的欢喜。而野地里星星点点、眨着迷人蓝眼睛的婆婆纳，墙角缝隙中探出小脑袋、怡然自得的野草，以及隐身于湿地朽木上、不动声色地编织绿色诗行的苔藓，更易让人感知春光的纯度与密度。

春天里，让我们敞开胸怀，伸出双手，拈一缕奔跑的风，吹散浮世肉身的沉重；携一片飘逸的云，确立内心深处的灵魂站位。当我们触摸到春天强劲有力的心跳，准确无误地探察到她的秘密，必不负春光不负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