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门前等待的灯火
□詹 阳
晨光刚爬上窗棂,弟弟的脚步声就在门外踢踢踏踏响起来。我推开门,十五岁的少年像棵抽条过快的白杨树,校服袖子短了一截,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。“哥,你答应陪我去看分班表的。”他低头踢着门槛,新球鞋在水泥地上蹭出灰白的印子。这条走了九年的上学路,他书包带子滑落的频率从每五分钟一次延长到半小时一次,我却总改不掉伸手替他扶正的习惯。
校门口的木棉又高了些,树枝间漏下的光斑落在他后颈上。记得他刚上幼儿园那年,这树才刚刚能够到二楼栏杆,我踮脚就能触碰到。如今要仰头才能望见树冠,弟弟伸手从地上拿起一撮飘落的花瓣,指节已经比我的粗上一圈。“生物老师说我们现在是青春期,平均每月长高0.8厘米呢!”他忽然转身,校徽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,“哥,我超过你那天,你给买个新篮球吧?”
正午的菜场像口沸腾的锅。父亲在前头走得急,黑夹杂着白的头发在青椒摊和活鱼档间忽隐忽现。“说了不用跟来。”他停在海鲜区,不锈钢盆里的对虾蹦得老高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裤脚。“要基围虾还是明虾?”没等我答话,他已经扯过塑料袋,“当然是基围虾,你小时候一顿能吃二十只。”称重时老板多抓了两把冰块,他立刻瞪起眼睛,“冰多重你当我不晓得?”转身却把虾塞进我手里,“回去让你妈白灼,蘸料要多放姜末。”
秤杆的铜星在阴影里泛着旧光。十年前他单手就能拎起十斤的米袋,现在提两捆青菜都要换两三次手。路过卤味摊,飘来了酱香,他脚步顿了顿,“还记得吧阳,你小时候就是爱吃这个的鸭翅,它当时还是小摊……”话没说完又快步往前走,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,后腰处有道不明显的补丁。我数着他深浅不一的脚印,突然想起他从不让我看体检报告。
暮色漫过山野时,外婆的拐杖正轻轻叩着鹅卵石小径。“这株腊梅是你外公种的。”她停下抚摸皴裂的树皮,银发里缠着几星花瓣,“那会儿你妈刚学会走路,总把落花往兜里塞。”晚风掠过池塘,惊起半池锦鲤,水纹在她眼角的褶皱里漾开。长椅上的银杏叶积了薄薄一层,她捡起一片对着夕阳喃喃自语:“你满月那天,你外公在这条长椅上刻过你的名字。”
轮椅碾过落叶的声响惊飞了麻雀。她忽然抓紧我的手腕,蓝布棉袄下的脉搏轻得像片羽毛,“前天夜里梦见你外公来催,说桥头的桂花糕要凉了。”话音散在渐起的秋雾里,公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,照亮了她别在衣襟上的老怀表,玻璃罩下的合照已经泛黄。我们数着步数往回走,第七十六步时她轻声说:“下个月推我去看看新开的芍药吧。”
归家时玄关的灯亮着,三双拖鞋整齐地摆放在老位置。弟弟的球鞋东一只西一只,父亲的旧雨靴还在滴水,外婆的绣花布鞋边沿沾着草屑。我站在门口呼吸,听见厨房传来瓷碗轻碰的脆响,混着《新闻联播》的片头曲,忽然明白所谓时光,原是把所有匆忙都酿成门前等待的灯火。它静静地照亮了归人疲惫的身影,温柔地抚慰着每一颗漂泊的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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