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在我怀里转了两道弯

□胡昌宏

五月初临，滨江栈道蜿蜒在暮春与初夏之间，长江把身躯弯成了一轮月。我站在月亮之上，江中的轮船宛如嫦娥仙子冰绡素衣的盘扣，汽笛声是她腰间的环佩叮当。岸边的芦苇一如她霓裳的裙裾，用金穗写满了诗句，在风里簌簌低吟。天很蓝，我和晓波的脚步很轻，江水温柔地亲吻着岸边的滩涂，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我的乳名，我恍惚感到体内有条奔涌的河流在此刻与长江交汇。

张家港的江湾比我故乡的江湾更宽阔，仿佛是被江南水袖拂过的古琴，江水慢下来只为聆听芦苇丛此起彼伏的情歌。轮船在波光里静静的好像不怎么动，不一会儿却离开我们好远了。远处传来的汽笛声划破湿润的宁静，惊起了芦苇荡里的几只沙鸥，一群群蟛蜞也从小洞里爬出来，快速寻找新的庇护所，滩涂上的小水洼如同打碎的镜面，在阳光下闪耀着碎银般的光晕，有位银发老者支着画架，画笔在宣纸上沙沙游走，试图留住那些力量与柔美交织的瞬间，有天上漂浮的白云，有江中迸开的浪花，还有我们轻轻的脚步。

一路上晓波告诉我，往昔的长江沿岸有很多小码头，为了保护长江的生态环境都已拆除，经过多年的治理，现在的水质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，越来越清澈。正值假日，前来游玩的人络绎不绝。有的老人带领孩子在滩涂上捉蟛蜞，有的巧妇采撷芦苇叶用来裹粽子，还有的一家围坐在江堤边的草坪上烧烤，最是林间的吊床随风轻摇，把清脆的鸟鸣“纺”成了催眠曲，带着游人坠入了甜美的梦乡。

我们来到赑屃亭中，抚摸着赑屃的龙鳞纹甲片，似乎能听到碎浪在鳞片缝隙里撞出空茫的回响。龟甲隆起如山脊，龙首却昂然向青天，一方小石碑斜倚在它嶙峋的背甲上，身后大石碑面《镇水铭》的描漆已斑驳成蜿蜒的金线。十几步外，青铜神牛的犄角恍若要刺破苍穹，这尊镇水神兽前蹄深陷石基，筋肉虬结的脖颈绷紧如拉满的弓弦，牛尾却在浪涛拍岸时纹丝不动。当汽笛声撕开江边的风，牛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微微震颤，荡起涟漪般的声波，似是与江水合奏一曲古老的镇水歌谣。

滩涂上有一只觅食的白鹭单腿独立，恍若是悬停在时光裂隙的钟摆，“嘀嗒”一声，我的耳畔响起了一串串纤夫的号子，那是故乡的江湾转得急，把陡峭的弯道勒进了纤夫的肩膀。弹指一挥间，我已来苏二十七八年，这边是吴侬软语浇灌的白墙黛瓦 ，那边是巴山夜雨浸润的吊脚楼，滔滔江水今天又从三峡来到我身边，两个江湾在时光的折痕处悄然重叠，把两个弯道缝进我的衣襟，针脚是江豚跃起时勾出的弧线，左襟别着峡江的险峻，右衽缀着沙洲的温婉，在我怀中散发着光与热，而我怀抱这般锦绣山河，忽然触到了命运经纬间那些柔软的美好。

晓波向我描绘张家港湾矗立的鱼篓状观景台，说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江心的双山岛，或许还可以望见我的故乡。来到明清园中小憩，我和晓波说起故乡的江湾，说起了在那峡江的转弯处，岸边向阳的山坡上有大片的果园，结满了最钟情春天的伦晚，香甜的味道里藏匿着故乡夏天的风、秋天的霞和冬天的雪。我们一起分享着伦晚的甜蜜，慢慢拉近与故乡的距离。流云在天边，行囊在眼前，我恍惚看到有个伦晚姑娘一直在等我，等我在哪一个春天归去，一起化作故乡的尘土。